《我從沒計畫成為一個同志》作者書寫出櫃之路,想告訴每一個你:「雖然很辛苦,但是請不要放棄。」,我們終將看見最美的彩虹。
第一個出櫃的對象其實是自己
對於第一次愛上女孩子,當時年僅十歲的我來說,「出櫃」是個非常專業的術語,是身為女同志的一種特殊方法,與某種專業人士的技藝無異,是發生在另一個非學會(這種特別用語及知識、方法)不可的世界裡的事。
不過,當我經歷過出櫃,長大成人後的今天,我已經大徹大悟,明白人與人相遇、互相了解並非只存在於女同志的世界裡,也不是什麼特殊的方法。我不曾為了與現在的妻子在一起,就一天到晚把「我是女同志,所以我喜歡你」這句話掛在嘴邊;也不曾為了向父母介紹現在的妻子,就一天到晚把「我是女同志,所以我喜歡他」這句話掛在嘴邊。
面對真心深愛的女性,應該要表達的並非「我是女同志」,而是「你很迷人」;面對真心敬愛的父母,應該要表達的也不是「我是女同志」,而是「和他在一起很幸福,謝謝你們生我養我」。
表明自己是女同志的出櫃行為並非目的,而是結果。只要想通這點,就能發現表明「自己是女同志」雖然很簡單、很方便,但是在愛惜妻子、介紹妻子給父母認識的時候,出櫃並不是必要的過程。以下便以我自己為例,向大家說明我是怎麼出櫃的。
首先,全世界第一個我必須坦承「我是女同志」的對象不是別人,就是我自己。要向十歲談了第一場戀愛,初戀對象是女孩子,認為這非常糟糕,試圖封印這段記憶而不斷與男性談戀愛的自己坦承「我是女同志」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推薦閱讀:【為你點歌】女同志的自剖書:害怕被丟下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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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女同志,我只是想成為比較特別的存在吧」
「什麼女同志,我只是想嘗試新奇的世界吧」
「我可以跟男人做愛,怎麼可能是女同志」
「其他女同志不會接受曾經和男人交往過的我吧」
「之所以一直盯著女孩子看,是基於競爭心理,才不是因為我是女同志」
「我只是以為只要打著女同志的名號,就能以藝人的身分走紅吧」
「明明沒和女人睡過,天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女同志」
「我才不是女同志」
這些話日以繼夜在腦海中迴盪,彷彿自我催眠般。現在回想起來,我其實有好幾次為女性臉紅心跳的經驗,但我都用「一時好奇」來帶過,「女同志」這個字眼就像遙不可及的異國文化。
真心以為「我和女同志是不同世界的人,女同志不是把肌肉練得很結實、穿著張牙舞爪的皮夾克、理平頭、塗上大紅色口紅的人,就是像 AV 女優那樣,非常性感,邊拋媚眼邊說『呵呵呵⋯⋯要跟大姊姊上床嗎?』的人。
我長得這麼普通,要是坦承『自己和男人交往過』,肯定會被不由分說地好生調教一番!好可怕啊!!」
沒多久,我考上大學,接觸到「酷兒理論」與「性別/性向論」的學問。原本以為夜晚的世界才會用到、充滿情色意味的「女同志」,如今充滿了書香氣味,令我大受衝擊,立刻敲開專門研究這個議題的研究室大門,參加由學生們主辦的讀書會。
在讀書會裡,我又受到新的衝擊。大大方方地說出「我是雙性戀」的學姊、「最近我男朋友啊⋯⋯」不以為意地與大家討論戀愛話題的男同學。就讀同一所學校的人裡面,雖然不是每個人都會公開,但萬萬也沒想到,身邊居然有這麼多男同志和雙性戀者⋯⋯這個衝擊真是非同小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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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我還沒遇到女同志,自己當時也還在跟異性交往,所以是「雖然離自己很近,依舊是另一個世界」的感覺。我不敢坦承自己是女同志,只好自稱「盟友(理解性少數的異性戀者)」。
從此以後,該怎麼說呢,「為了成為女同志的聖戰」就開打了。也因此我又陷入「為了成為女同志,必須和女性發生關係」的意識型態。明明自己是不是女同志,不是靠經驗決定,也不是醫生說了算,只能順著自己的感覺來選擇。總之進入了第二階段——「向女同志社群出櫃」。(推薦閱讀:第一次出櫃就上手的諷刺:同志出櫃真能迎接舒適圈?)
「我是女同志」這句話原本難以啟齒,卻意外成為在女同志酒吧或活動上與其他人打成一片的神奇台詞。利用 Mixi(過去日本的社交網站龍頭)尋找小型女同志聚會,提出參加申請時,我一開口就是這句話。
第一次參加的女同志聚會,有很多看起來平凡無奇的女生,其中不乏同年紀的人,我還記得有人開朗地說「普通地向父母介紹女朋友」,這句話帶給我莫大的勇氣。被問到自己的事時,我是這麼說的:「我還沒跟女性交往過,但是過去有好幾次幫以前的男朋友化妝、換上女裝的經驗。走在街上,看到帥哥一點感覺也沒有,只有看到可愛的女孩子才會心裡小鹿亂撞。」我還記得聽到對方說:「哇!你真的很喜歡女生耶!」時,內心湧起莫名的喜悅。
從此以後,我經常參加女同志的活動,當時還抱著「不和女性發生性關係,就無法稱為真正的女同志」這種鑽牛角尖的想法,大概是我飢渴的態度嚇到女生,害我一直被甩,這時,我突然產生一個疑問。
「咦⋯⋯?談戀愛是為了『成為女同志』嗎⋯⋯?」
這時進入了發現自己被女同志這個字眼侷限住,亦即發現到其實不需要逢人就坦承自己是女同志的第三階段。
喜歡女性的心情根本不需要坦承自己是女同志、判斷是否為戀愛感情來佐證。可愛的女孩子就是可愛。事情就這麼簡單。大可不用執著於性取向或是不是愛情,只要好好正視「喜歡」的心意就行了!感覺豁然開朗、通體舒暢。
當時我住在澀谷的分租公寓,與三十三個男男女女共同生活。這是為了矯正不敢出櫃造成的疑神疑鬼、學習如何與人相處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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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友中有個可愛的女孩子,每天都會跟我說:「早安!你今天也超可愛的!」還聽他提起過他單戀的男孩子,真心希望他能得到幸福。即使一起住的朋友對我說:「你是女同志吧?不要偷看我洗澡喔。」我也能以泰然自若的表情回答:「我只對心愛女人的身體感興趣。」
回過神來,感覺已經不需要再對一起住的人有任何隱瞞了。當我一一面對、誠心誠意地回答,就連一開始對我有所誤解「那你應該很討厭我們這些男人」或是感覺不舒服「你是想進女生房間才搬來跟我們一起住」的人,也開始對出門參加女同志活動的我說:「加油!帶個好女人回來!!」
不需要出櫃,也不需要隱瞞。尤其是不要用「女同志」這個名詞,改用自己的語言說出自己的感受。到了這個階段,已經不再滿腦子想著「為了成為女同志,必須和女人上床!」或一心想著要「告白」自己是不是女同志,這份感情是否為愛情並不是重點,重點是迷人的女孩子就是很迷人,就這麼簡單!
於是我每天都快活得不得了,打從心底感覺日子過得很充實,不用在每一句話前面都加上「其實我是女同志⋯⋯」的開場白也沒關係。(推薦閱讀:寫在世界出櫃日之後:一定要「出櫃」證明自己嗎?)
在這樣的情況下,我遇見了命中註定的人。那一天,不知道為什麼,我確定「今晚會遇見真命天女!」化上無懈可擊的彩妝,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內心充滿期待地前往限女生參加的俱樂部活動。
他就出現在音樂與人群中,剪得短短的頭髮,堅毅的表情,穿著開襟襯衫,是一位有著藍眼睛的美女。我猜他肯定名花有主了,但交不交往另當別論,我只想告訴他一件事。於是我追逐著他的身影,拍了拍他的肩膀,毫不猶豫地對轉身回頭的他說:
「你很迷人!」
「謝謝,要一起跳舞嗎?」
這個人就是我現在的妻子。
完全不需要「你現在有對象嗎?」或「我其實是女同志⋯⋯」或「請問你願不願意和我交往?」這種長篇大論的開場白。因為我知道話說得太多,無論如何都會夾雜著為了保護自己的話語。比起保護自己的話語,只說一句「你很迷人」或「你好可愛」更能打動對方的心,無論有沒有機會發展成戀愛關係,對方都會很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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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與對方過起兩人生活,每一天都幸福無比的情況下,來到了第四階段,亦即在職場上(也就是我所屬的經紀公司)出櫃。當時我已經完全不覺得有個同性戀人有什麼特別。一如往常地前往試鏡時,有人問我「最近有什麼開心的事嗎?」我抬頭挺胸地據實以告。
「最近我女朋友⋯⋯」
「女朋友!?」
回過神來的時候,導演已經給我一本寫著「日本第一位女同志藝人」的劇本,於是我開始對著鏡頭、當著其他大牌藝人的面侃侃而談女朋友的事,然後又順水推舟地成為該節目的固定班底。事已至此,再也瞞不住經紀公司。
我成了女同志藝人,有了固定參加演出的節目,再加上與女朋友的婚約,決定向經紀公司的老闆,也是我人生標竿的杉本彩女士報告此事。
杉本彩女士是一位透過阿根廷探戈及小說等作品來表現「男女」世界的人。一旦知道我是同性戀者,可能會叫我回家吃自己⋯⋯。因為太緊張了,我的舉動變得十分可疑,早就忘記自己當時說了什麼。
不過,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對於我的出櫃,彩女士是這麼回答的:
「從事演藝工作的意義就在於具有向社會傳達訊息的使命。你身為女同志,在青春期肯定有過許多苦澀的回憶。既然如此,不要再出現與你有同樣苦澀回憶的人,不就是你接下來從事演藝工作的意義嗎?」
如今回想起來,眼淚依舊會奪眶而出。彩女士在從事演藝工作之餘,也持續參與保護動物的活動。彩女士隨即發訊息給我參與演出的網路節目〈牧村朝子與東小雪的女同志頻道〉。
當我為了和女朋友一起生活而遠渡法國,暫時無法從事演藝工作,經紀人也想盡各種辦法讓我得以在演藝圈存活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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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虧周圍這些人伸出溫暖的援手,我才能繼續從事演藝工作,也不得不面對現實,像是「女同志怎麼可以出現在小孩子看電視的時段」的抗議、以及觀眾痛切的控訴「被發現是女同志,在學校和家裡都失去容身之處」。
被趕出家門、在學校遭到霸凌、有些國家甚至會處以死刑⋯⋯這就是同性戀者必須面對的現實。只是一個人愛上另一個人,就只是這樣而已,到底是為什麼⋯⋯。彷彿要趕狗入窮巷似地,我甚至還接到母親寄來的長信。
因為太痛苦了,我沒辦法仔細看完,但那封信裡充滿對我在電視上公開自己是女同志的怒氣。
至此終於進入最後一個階段,就是向家人出櫃,以及克服對恐同者的憤慨。為了和平地向家人介紹女朋友,為了不要被包圍著同性戀者的現實打敗,我採取問對方「為什麼?」的方法。
對於每一封寫來表示「無法饒恕同性戀者」的來信,我都一一回覆「感謝您的意見。為什麼無法饒恕同性戀者?」不斷追問「為什麼?」的結果,我發現恐同者都有一個相同的問題,那就是「對未知的恐懼」。
於是我決定毫不保留地加以說明。我帶著女朋友的照片去見因為我是女同志而大發雷霆的母親和還不知道這件事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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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個很喜歡的人。為了和那個人一起生活,我要去法國。這是那個人的照片。」
「怎麼回事,這個人好像女孩子。」
「沒錯,就是女孩子。我深愛著這個人。一直不敢告訴別人,我喜歡的其實是女生。我不想再說謊了,而且我們打算結婚,所以想好好地介紹給你們認識。一個禮拜後,我會帶這個人回來。」
先讓他們看照片,避免提到女同志或同性戀之類的字眼,而是用自己的語言說明心中所想。
父親一臉怒氣,說他聽不懂我在說什麼。但我猜他那個禮拜肯定想了很多。一週後,父母在餐桌上擺滿了前所未有的山珍海味,溫暖地迎接我女朋友。祖母聽說我要和同性結婚時是這麼說的:「比起你的結婚對象是男是女,奶奶更重視對方是不是個好人。」
我想家人內心深處一定對我有著「女兒居然是女同志」的不諒解,我對家人一定也有「你們都不肯了解女同志」的不諒解。那是一種被女同志這個單字畫地自限,不想知道對方在想什麼,又因為不了解而恐懼的心情。(推薦閱讀:【酷兒留學手記】孤獨是常態,「家」是同志耗盡青春理解的字)
如今再回過頭想想就能明白,最重要的是想要互相理解的心情,而不是告訴對方我是女同志。出櫃是說出自己內心所想的結果,而不是目的。
現在比起意味著「走出去」的出櫃,我的生活更像是處於完全開放,本來就沒有躲進櫃子裡的狀態,亦即所謂公開的女同志。只不過,至今仍舊偶爾會有人對我說:「和男人上床就會改變了。」除非對方不再問我這個問題,否則我都會反問對方:「為什麼?」
人與人不可能百分之百互相了解,正因為如此才會有痛苦,但也很有意思,可以學到很多東西。雖然很辛苦,但是請不要放棄,勇敢面對不斷改變的別人與不斷改變的自己。去感受,而非亂貼標籤;去理解,而非擅加判斷。
如果這樣還是覺得很痛苦的話,就去睡一覺、去吃東西、去自慰。
如果這樣還是覺得很痛苦的話,也可以什麼都不要做。
如果不能什麼都不做,至少讓心靈放空,休息一下。
好好地休息過後,再好好地正視每一個人,世界應該會比原本戴著「女同志都討厭男人」或「男人都很粗魯」的有色眼鏡看到的世界更七彩繽紛。在討論女同志怎樣、男人怎樣之前,大家都是獨立的人類。就連我向父母出櫃時,最想讓他們知道的也不是「我是女同志」,而是「我遇見了心愛的女人,很幸福,感謝你們生我養我」。
女同志這個字眼,說明起來很方便,用這個字眼來尋找同伴也很方便,然而,這是可以當成方便的工具,一再濫用的字眼嗎?貪圖方便,我也會用女同志這個字眼來介紹自己,但我認為自己並非女同志,而是深愛妻子的我。雖然看到其他可愛的女孩時,還是會心跳加速就是了。
本文摘自牧村朝子的《我從沒計畫成為一個同志》。由時報文化授權原文轉載,欲閱讀完整作品,歡迎參考原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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